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主修导演专业的她在上海找到一份电视制作的工作,她在清晨的第一道光里入睡,疯狂抽烟,以为自己是午夜不眠的钟摆,眼睛里只有工作。一年之后,她眼睛里的光变得难以捉摸,曾经给予她巨大满足感的工作,变成了每夜要磕的安眠药。“明天就辞职!”“我要嫁到布达佩斯去!”这个时代能把人填撑的除了美食和欲望之外,还有比10 吨大卡更重的压力。我说:“你去旅行吧。”结果她真的带着比她还大的白色行李箱走了,没有去布达佩斯,去了西双版纳。

“如果无法将时间停住,至少可以让它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这是豆蔻临走时留给我的短信。如果她慢在西双版纳,或许,我能在澜沧江的转角处找到她。
[ 贝叶经 ]不飞的羽翼
我在曼听公园旁边的总佛寺前见到了枝叶繁茂的贝多罗树(梵文Pattra,傣族人称之为“戈兰”),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寺院前,常能看到这种浑身披着鳞甲的圣树。不明真相的人们会以为它们只是寻常的棕榈树,这时,只要多看几眼巨大的扇形叶片,你会记住它们的容颜,并且相信,大树也会开屏。玄奘法师对贝多罗树应该不会陌生,他从天竺取回的典籍便是贝叶经1 ,《西游记》里通天河晒经的故事看来只是神话中的神话,因为用贝叶刻写的经文不仅防虫而且耐水,过水之后不会粘连,字迹也不会褪色。

董永遇到的七仙女和傣族传说中的孔雀公主喃木诺娜不知有没有什么关联,7 也许是个不错的幸运数字,喃木诺娜在勐董板孔雀国公主中的排行恰好也是老七。在傣家人的心里,勐板加国王子召树屯和孔雀公主的凄美爱情人尽皆知,而孔雀公主大概可以看做西施和花木兰的结合,代表着美貌和勇气。他们的爱情,和佛教典籍一样,也被刻写在贝叶上永世传唱。 找到贝叶经,或许就能找到我的公主?
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市区有好几家青年旅舍,青年旅舍在如今这个江湖里,往往和传说里的新龙门客栈一样,意味着免费提供给你各种江湖消息。事实也是如此,湄公河青年旅舍的当家杨帆给了我寻找贝叶经
“那个在20 多度的版纳穿着白色羊毛衫的女孩,我记得她。”格雷对豆蔻还有印象,知道她连续点了两次小米椒牛肉盖饭,然后窝在阳光里写她的剧本。如果换作我,我会点一道版纳最招牌的岩牛干巴,在当地人眼里,没有尝过这种用公牛肉风干之后再烧烤的手撕美味,就等于没有尝过肉香。“后来她可能去了勐海,她看到我摆在店里的那些小玩意儿了。”格雷说的小玩意儿,是他在西双版纳7 年时间里蹬着摩托走遍上百个少数民族村寨之后捎回来的的线索:“好多傣族寺庙里都藏着有年头的贝叶经,不过现场刻经的地方只有在傣族园和打洛口岸的中缅第一寨勐景来才有。你别指望太多,只是娱乐游客的表演。”版纳1 月份27℃的正午时分,我的心凉了大半。

既来之,则安之。1 小时后,我已经在傣族园2 里吃上了新鲜出炉的烤菠萝干,围着筒裙的傣族大妈一边烤制一边朝我微笑,陪她微笑的还有旁边几株红艳的美人蕉。让我少许欣慰的是,这个西双版纳名气颇大的景点并没有把5 个傣家村寨的生活“从美酒变成酸醋”,而我也庆幸自己没有按照景区导游图循规蹈矩地去看孔雀表演、斗鸡或者哈赞(傣族民间歌手)的欢歌,否则,我就不会在曼春满寺的门前遇到那位名叫玉金开的傣族大姐。当时她正抱着五彩斑斓的佛垫从我身边走过,这种用傣族筒裙布料缝制的佛垫看起来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玉姐邀请我去她家,这个年轻时擅长划龙舟的女子在农闲季节时常为佛寺缝制佛垫,光线并不明朗的吊脚楼,也因为这些灵光乍现的“莲花”而变得光彩照人。 生活似乎并没有走远。曼将寨里,一家老小围在自家吊脚楼前,把晒干的橡胶果和皂角小心翼翼地串成珠串,身旁的大妈兀自织着红绿相间的傣家彩布;曼春曼寨里,一位傣族大哥在门口摆出上百块澜沧江里的石头,每一块都是他自己从澜沧江滩上摸来的宝贝,在和他诉说完我每到一地旅行都要带回一块石头的特殊收藏癖后,大哥仿佛遇到了知音,摊开手让我随心带上两块。我只挑选了一块鸭蛋大小的青石,上面的流水纹,已经被澜沧江水冲洗了亿万年,它是沐浴江水而生的孔雀羽翎。

路口,一位头戴爵士帽的大叔蹬着只活在记忆里的28 寸老爷款黑色自行车与我擦肩而过,像是拉美公路片里叼着雪茄喝朗姆酒、皮肤被海风吹皱的老人。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豆蔻微博照片里的树下刻经人。爵士帽大叔像老邮差一样熟练地收起踏板,停下单车,捧出邮包里裹着厚厚一摞贝叶,在树荫里摆好摊位,然后像手机贴膜师傅一样摊开一片片贝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傣语回答。鸡同鸭讲的聊天进行了一分钟之后,老人拿出刻经文的尖头木笔,在贝叶上歪歪扭扭写下“波儿仑”三个字,名字上方已经刻好了“心诚则灵”的傣汉通译文字,想来是取悦南来北往观光客的手信。类似这样一张名片大小的贝叶,老人家出价2 元。

好在大多数经文并没有被汉化。我看着老年版的“梁朝伟”端着木笔细刻经文,波儿仑大叔和梁朝伟一样,有着大而俊朗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神,那眼神在贝叶上长久停驻的时候,你只看到禅定和修行。波儿仑时不时拿出傣文经书端详片刻,然后继续手上的活计,认真重带着可爱,如同他的傣族名字 3 。傣文和泰文、希伯来文一样圆润,笔锋在叶片上轻盈回转之间,你似乎看到那位飞舞着指挥棒、来去如风的卡拉扬。贝叶兴许真能感知乐音,叶片上隐现的一道道黑线看起来就像标准的五线谱,很少有人猜到那是蘸了墨水的弓线弹出的线条,全为刻写经书时的工整严谨。 |